中村優花，年生，日本東京人。早稻田大學中文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日中戲曲交流關係。
摘要：日本明治時期的漢學家森槐南，不但是近代學術意義上的中國戲曲研究史的開創者，而且早年還有戲曲創作。他撰有傳奇二種：《補春天》《深草秋》。本文以《深草秋》爲研究對象，分析其結構，梳理所參考的傳説，並對比日本傳説及相關的資料，瞭解該題材在中國戲曲史中的演變和接受情况。對比中，筆者主要以《玉造小町子壯衰書》和日本傳統戲曲“能”的《通小町》《卒塔婆小町》爲參考。
關鍵詞：森槐南 深草秋 小町傳説
一森槐南與《深草秋》
1關於森槐南
首先，我們要瞭解森槐南的生平和他的研究情况。森槐南（—），名公泰，字大來，行二。别號槐南小史、掃雪山童、秋波禪侣、菊如澹人、説詩軒主人等，他是日本近代“中國學”的開拓者。其父是著名漢詩家森春濤，其母森清子是一名和歌歌人。森槐南很早便開始讀漢文書，17歲時所作《補春天傳奇》戲曲，引起清國詩人黄遵憲的關注。同時他也是著名的漢詩家，晚年自己編定所作詩歌，爲《槐南集》二十卷[1]。森槐南聰明穎悟，幼有才名，還參與中國戲曲小説的研究，是第一位在大學課堂上講授戲曲的學者。黄仕忠先生認爲：“故森槐南實是第一位在大學講壇上講授中國戲曲的日本學者，而早稻田大學也是近代中國戲曲研究的發祥地。”[2]森槐南的貢獻不只在詩歌方面，還在戲曲方面。張傑曾這樣評價森槐南的《作詩法講話》：“森槐南先生意在向日本讀者勾勒我國戲曲發展的總貌”[3]，“對促進戲曲的普及和戲曲研究的開展，特别是對促進大學裏戲曲教學的開展，都有不容否定的影響和作用”[4]。事實上，年，森槐南在《郵便報知新聞》上發表了《支那戲曲的沿革》，《西厢記讀方》也在《支那文學》創刊號上連載，這些都是頗具影響力的戲曲著作，除此以外他還有許多戲曲方面的研究[5]，兹不贅。
森槐南（—）
另外，森槐南在詞學上的地位也是不容忽視的。他不僅有很多詞作，如《水調歌頭·文章固小技》《滿江紅·秋杯次韻》等，還是一個著名的詞評家。其《槐南詞話》對北宗（蘇辛）與南派（姜史）的討論都頗有見地。
2關於《深草秋》
《深草秋》作於年，是森槐南創作的第一部戲曲。它以日本著名傳説《百夜通》爲原型改編而成，講述了平安時代的美女小野小町和深草少將的遇合。曲牌上則參考了《牡丹亭》的第十齣《驚夢》。這部戲曲篇幅很短，只有一折。開頭有《深草秋·水調歌頭》題詞一篇，並附秋詞六首，正文爲《深草秋》南曲一折，另有蕉陰客之評論、橋本寧之《題深草秋後》兩篇。劇情梗概如下：
小野小町父母早逝，搬入深草别院，終日郁郁。一日與ㄚ鬟蕣花月下聞笛，更添愁緒，二人進院漫步，恰遇月下吹笛的風流才子深草少將。小町急忙避開，深草少將却對小町一見鐘情，並從蕣花口中得聞小町身世，遂請蕣花將玉笛轉贈給小野，表達愛意[6]。
《深草秋》書影
《深草秋》相當於《百夜通》的前傳，也就是小野小町和深草少將的戀愛故事，而完全没有涉及《百夜通》的悲劇結局。看起來只是借傳説中人物的名字改編而成的戲曲，但作者借家童的口暗示了小野小町和深草少將的悲劇。
“往常時人都道我家相公是才子，原來是個呆子。咦，不毒不秀，不秀不毒；不才子不呆子，不呆子不才子。好笑好笑，若不這樣，怎的和那小野小町，虚擔了九十九夜的單相思。影裏情郎，影也不摸一摸；畫中愛寵，畫也不叫一叫。白白的做了個雪裏凍壞的没名鬼。”[7]而且小野小町“生書香之後，爲豪富之家。性耽書史，最喜和歌。争奈雙親，相繼捐館，唯剩奴家，孑然一身……”[8]深草少將“埋姓隱名，人都唤做深草少將；吹花嚼蕊，自道不讓在五王孫。生性風流，客儀閑雅”[9]。
雖然小野小町確有其人，但她與深草少將的生平很難説清楚。從以上文字大致可見，深草少將是一個自在的風流才子，小野小町是一個書香門第的文雅才女。蕉陰詞客點評説：“待要把月魄蘇，花淚銷瘦身兒映着階前草也，還算我一點星魂托得牢。滴滴是淚，滴滴是血，雖吴兒木石腸，亦當寸裂，不知替薄命人寫照耶？爲可憐蟲説法耶？《紅樓夢》中林黛玉，《紫史》中夕顔姬，可與語此。”[10]明治十四年（），森槐南在《新文詩》發表了《深草秋填詞》。這説明他之前就已經對《百夜通》的故事有所關注，並且動念創作《深草秋》了。所以，森槐南稱這個劇本是即興之作，或是對此故事發生感想，纔創作了這部戲曲。
二故事來源：《百夜通》
森槐南所參考的《百夜通》，講述的是深草少將愛上小野小町、不捨追求的故事。小野小町是一位絶代佳人，慕名求愛的男子不計其數。其中，風流才子深草少將最是痴心，行思坐想，夢斷魂勞，便真摯地向她求愛。小野小町也被他的真摯所打動，向他提出了一個條件：“如果你能連續一百個夜晚來與我相會，我將接受你的愛。”於是深草少將恪守諾言，風雨無阻，每個夜晚都會來看她。就這樣，九十九個夜晚過去了。然而，在最後一個晚上，深草少將却因故未能履約，這段即將圓滿的愛情，就此結束了。
?小野小町圖（歌川國芳繪）?
關於爲何最後一天深草少將未能履約，曾有很多種説法。例如遇到大雪，深草少將不顧家臣百般阻止毅然前行，却凍死途中；或者是遇到大雨，過橋時落水而死。
關於《百夜通》傳説的形成過程，山本提出了“和歌兩首説”。
平安後期には、その歌が素材となって百夜通いの説話が無名の男女のこととして成立したとみられている。それが少將と小町のこととして語られるようになったのは、室町期の観阿彌?世阿彌父子による謡曲――小町物のうちの小町を愛した少將の激しい戀心は死後も執著して小町の成仏を妨げるが、二人は過去の懺悔をしてめでたく成仏するという「通小町」や老女（小町）に少將の霊が憑いて狂亂狀態になるが、それを脫した小町は仏道を念じ、悟りの道に入ることを約束するという「卒塔婆小町」以降のようである。[11]（小町伝説Ｐ３）
（平安後期，以這首歌爲題材的《百夜通》傳説已經形成了，而裏邊男女主人公還都没有明確的名字。到了室町時期，觀阿彌·世阿彌父子作了《通小町》和《卒塔婆小町》兩部謡曲——内容是熱愛着小町的深草少將，死後也十分執着，其魂魄附在小町身上，阻礙她成佛。但在故事最後他們都破除心魔、懺悔成佛。從此，這個故事主角的名字就變成了“深草少將”和“小野小町”而流傳下來了。）
由此可見，這個傳説大概是在室町時代形成並流傳的。山本是這樣理解流傳在各地的《百夜通》傳説的。
このように伝説の背景にあるものを見てくると、小町伝説は小町の作歌とその歌風から発生し、それが文學化し、謡曲に集約され、各地の伝説の発生に展開されるものであると言えよう。しかし、伝説が語り手によって各地に伝承され、土地のものとして伝説化した話が文學に展開したとも考えられるのではないだろうか。[12]
（如此説來，從傳説的背景來看，小町傳説源自小町所作和歌，這些和歌通過文學化形成謡曲，各地的傳説也就此通過謡曲流傳開來。這些傳説在各地經過口耳相傳，從而變化成不盡相同的文學作品。）
另外，有一部叫《小町子壯衰書》的作品，也給小町傳説帶來了影響。關於這本書的作者，有空海、阿倍清行、仁海等，歷來衆説紛紜。對此，杤尾提出了幾種看法。
右に示した作者説はいずれも決定的なものはないが、空海の「生死海賦」（『三教指帰』）、「九想詩」（『性霊集』）等を原初的な壯衰書とし、真言宗の教団で成長させたものではなかろうか。[13]
（前文作者的説法並非定論，但是把空海的《生死海賦》（《三教指歸》）、《九想詩》（《性靈集》）等作爲《壯衰書》的雛形，可能是受真言宗教團的影响。）
小野小町和深草少將的故事有好幾種形態，而小野小町的悲劇結局則是由《小町子壯衰書》發端。《小町子壯衰書》的内容大略如下：作者遇到一個老嫗在路邊行乞，面容憔悴、衣衫襤褸。問及其身世，方知老嫗年輕時是貴族之女，風姿絶代，但正值青春時，盡喪父母兄弟。從此家道中落，嫁於獵人爲婦，育有一子。后子夭夫殁，孤苦伶仃，遍歷人間苦難，向往極樂，最終决定出家。作者聞之，心有所感，記之而成《小町子壯衰書》。這個故事常常爲其他故事的創造提供素材，但杤尾對《壯衰書》是不是本來就以小野小町和深草少將的故事爲内容産生了懷疑。
しかし壯衰書は本來小野小町を題材にしたものではないのだろうか、すでに述べた曼殊院本『玉造小町女壯衰書』の「玉造小町女」の語は女人壯衰書が小町伝説と結びついて『玉造小町壯衰書』となって後、小町の語がないのに疑いを持ち、石作大田丸という人物とともに造語したものと思える。[14]
（《壯衰書》是不是本來就以小野小町的故事爲題材的作品？我認爲此前提到的曼殊院本《玉造小町子壯衰書》的“玉造小町女”這個詞，是《女人壯衰書》和小町傳説相糅合，演變成《玉造小町子壯衰書》之後出現的。石作大田原對故事裏面並没有出現“小町”這個詞語産生了懷疑，並且做出了這個論斷。）
《玉造小町子壯衰書》書影?
綜上所述，《玉造小町子壯衰書》跟《百夜通》的傳説是有淵源的。但是這本書的主人公並非小野小町。它與“百夜通”的傳説糅合以後，對小野小町的形象塑造産生了很大的影響。從《百夜通》裏風姿絶代的紅粉佳人，到《玉造小町子壯衰書》裏形容枯槁的皤然老嫗，共同構成了我們今天所熟知的小野小町的形象。但《玉造小町子壯衰書》講的主要是小野小町凄凉的晚景故事，和《百夜通》有着顯著區别。
壯衰書の作者が白居易の愛好家であることは周知の事実である。壯衰書の書の字は記とした本があるが、長文の序を持つ古調子である。[15]
（衆所周知，《壯衰書》的作者是白居易的愛好者。受其影響，《壯衰書》也以有長文作序的古調的形式創作而成。）
其内容是：
壯衰書は長文の序を持つ古詩であって、書という稱を持つこと自體不思議である。詩の形式はおそらく序の結びに言う白居易の「秦中吟」よりは「長恨歌」に學んだものと思える。[16]
（《壯衰書》是有長文作序的古詩，用“書”來稱呼，有點令人費解。詩的形式，可能不是序裏所説“且學樂天秦中吟之詩”的《秦中吟》，而是《長恨歌》。）
也就是説，《壯衰書》的結構不像是文章，而像是詩。日本傳統戲曲“能”裏《卒塔婆小町》《通小町》等，都有和小野小町故事相關的情節。《卒塔婆小町》和《通小町》講的都是小野小町家道中落、人老珠黄以後的事情。《卒塔婆小町》講的是有僧侣在上京途中，行至鳥羽附近，見有百歲老嫗坐在“卒塔婆”上面休息，（卒塔婆是梵文的音譯漢字，意指祖廟背後的木造高台，代表佛陀），便前去責嫗不可坐在臺上，並向老嫗講解佛理。老嫗却毫無愧意，作歌曰：“極樂之内不當坐，既在外面（與‘卒塔婆’同音）坐何妨。”僧人驚其才，叩問來歷，老嫗乃告以自己身份，是曾經艷絶當時的小野小町。談及深草少將之悲劇，老嫗陷入沉思。此時少將亡靈回來糾纏小町，小町幾乎發狂。……後來小野小町與深草少將都在卒塔婆上了悟成佛。
《解説備考卒塔婆小町》裏面有解説：
小町は小野篁の次男出羽の郡司小野良眞の二女といふ容姿艶麗才藻豊富を以て世に名高けれど、惜しい哉その傳は詳ならず。この曲はその晩年に姿色衰へ身もまた零落して乞食となりたる時の事を作りしもの。古は小町物狂とも云へり。[17]
（小町是小野篁次子出羽郡司小野良真之次女，素有才名艷名，惜其傳不詳。此曲爲其年老色衰、身世零落、淪爲路邊乞丐的故事。古時又稱小町物狂。）
《卒塔婆小町》裹小野小町自傷身世：
哀や實にいにしへは。けう慢もつともはなはだしう。翡翠のかんざしはあだと嬋娟にして。[18]
（哀吾曾是金屋女，常矜絶色不自持。碧簪妝成秋蟬鬢，顰笑自生傾城姿。）
今は民間賤の女にさへきたなまれ。諸人に恥をさらし。嬉しからざる月日身に積もって。百年の姥と成って候ふ。[19]
（如今殘年零此躯，寒女作踐世人欺。算罷紫微應有怨，命數無常只自知。）
從這些描述可知，能樂《卒塔婆小町》是一個悲劇，《通小町》的情節也大致如此，但細節上還有差異。《通小町》講的是一個住在山裏的僧人，每天都能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嫗撿拾柴薪，採摘蔬果。在與這個老嫗聊天的過程中得知，這位落魄老嫗就是當年風華絶代、不乏裙下之臣，且被冠以六歌仙之美名的女歌人——小野小町。現在雖已成亡魂，却以供奉僧侣的生活爲依歸，爲求踏上得道之途，每天極盡身心之修行。
《通小町》以小町求佛爲故事的主軸，引出小野小町的身世，以及她對人生的詠嘆、對過往的緬懷，最後從修得道、了悟成佛。
如此可見，《卒塔婆小町》和《通小町》的主要情節都是小野小町和深草少將了悟成佛的故事，雖然有和《百夜通》相關的内容，但並非故事的主題。
三森槐南的改寫
森槐南不太關注相當於《百夜通》後續的《小町子壯衰書》《卒塔婆小町》或《通小町》等描寫小町凄凉晚景的悲劇情節，而是將《百夜通》故事的悲劇成分删掉，使之成爲類似中國才子佳人的故事。所以《深草秋》没有類似三書都出現的“出家得醒悟”之類的描述，也去除了其中的宗教元素。森槐南自稱“聲調則一仿玉茗《牡丹》‘驚夢’一曲”，他對《紅樓夢》也有所研究，有《紅樓夢序説》存世。可知他熟知《牡丹亭》和《紅樓夢》的故事。小野小町是絶代佳人，深草少將是風流公子，這讓森槐南聯想到戲曲小説中才子佳人的人物設定。所以他創造出《深草秋》這部以才子佳人故事爲主要内容的戲曲，也有其必然性。
另外，橋本寧所作《題深草秋後》五首詩也證明了森槐南和友人都是熟知《百夜通》傳説的。其中兩首如下所示。
百年人世一蜉蝣。傷斷玉鈎斜畔秋。君是三生在中將。芒花風裏吊枯髏。[20]
月地雲階認不真。秋花般瘦善愁人。一枝笛是三生石。征得當年未了因。[21]
這五首詩都揭示了《百夜通》故事没有涉及的小野小町的悲劇故事，但在《深草秋》戲曲裏，除了上文家童説的那一段具有預言和暗示性的話，幾乎没有悲劇的元素。
森槐南在前言中説：“乃示之於客，客爲按拍歌呼。潸然曰：悲鬱蒼凉，洵嘔心抉成之文。”[22]不過，《深草秋》戲曲所暗示的悲劇，可能只是小野小町的父母早逝而已；也可能因爲《百夜通》的故事太過有名，所以容易聯想到《深草秋》中家童的話，以爲暗示了《百夜通》的悲劇。
關於《深草秋》，左鵬軍認爲：“雖則作者用意如此，但從創作效果和藝術水準來看，《深草秋》無論是創作觀念、思想深度，還是藝術結構、聲律詞采，都明顯地難與《牡丹亭》相提並論。”[23]森槐南雖自謙爲“工尺頗有不諧”，但是他確實對自己的填詞才能很有自信，而且想提高戲曲的地位。他自己在前言中説：“客笑曰：昔秦少游詩似詞，故有大石調之譏。今子詩措辭命意，在詞曲則爲黄絹幼婦，在詩則未免傷於纖巧。亦當如是觀也。且子本工填詞。”[24]
由此可見，森槐南素有詞才，且其作戲曲時：“乃急剪燈填南曲一折。其時落葉打窗。蟲語蕭寂。頃刻而成。”足以證明他才思敏捷。森槐南雖有才華，在生活上却不甚得志。日野在《夢説》裏提道：
明治十四年、十九歳になって、修史館二等繕寫という最下級の官吏となった槐南にしてみれば、まして、それ以前は己の境遇の不満、不安を解消するためには、小説などを耽読するしかないということか。伊藤博文の秘書となり、東京帝國大學講師では中國文學を講義し、文學博士となる後の槐南とは違った、鬱屈した若き槐南の一面が映し出されている。[25]
（相對於擔任伊藤博文的秘書、東京帝國大學的講師、取得博士學位時期的森槐南，明治十四年，十九岁的他只擔任修史馆最下等的官员二等繕寫，此時森槐南呈現出來的更多是抑鬱不得志的一面。）
如果日野所説屬實，那麼森槐南爲什麼創作這部戲曲？筆者認爲，當時很少有人關注戲曲，森槐南本身又懷才不遇，認爲戲曲的境遇與自己相同，因而産生了創作戲曲的想法。
除了《小町子壯衰書》以外，其他作品均没有小野小町父母雙亡的描述。所以《小町子壯衰書》應該給小野小町的形象塑造帶來很大的影響。所以筆者推測，可能是《小町子壯衰書》這樣帶韻的古調詩，能比較容易地改寫爲其他帶韻的作品形式，如戲曲的曲牌。如果森槐南看到過《小町子壯衰書》，可能會受其影響。
關於才子佳人的要素，《深草秋》裏没有深草少將和小野小町之間的直接對話來體現。深草少將也没有直接表達對小野小町的感情。只是把自己的笛子交給她的ㄚ鬟，請其代爲轉達自己的愛慕之情。其實，平安時代男女之間談戀愛，就是男生“垣間見”（舊時貴族女子足不出户，男子需在墻外偷看來了解女子樣貌），然後通過書信纔開始真正談戀愛。初次見面的時候，基本上没有直接説話的機會。ㄚ鬟就像紅娘一樣，是一個連接小町和少將的角色，從中可以看到才子佳人故事的影子，而且展現了日本平安時代的婚戀面貌。
在《深草秋》裏，森槐南關注到了其他相關作品很少提及的小野小町和深草少將相遇的情節，並且賦予了二人具體的形象。小野小町才貌雙全，並且增加了《紅樓夢》中林黛玉、《紫史》的夕顔姬那樣的病弱體質的人物設定，是否可以説，森槐南是想把小野小町的故事向才子佳人的模式靠攏？
如果這樣的話，森槐南爲了把《深草秋》創作成才子佳人的故事模式，删掉了一些不必要的元素（如小町早年富庶的生活，以及成佛的情節等），添加了女主人公病弱的角色設定，使之更貼近中國的“才子佳人”小説中的“佳人”形象。而且戲曲中有曲牌那樣帶韻的格律形式，這是森槐南發揮填詞才能最合適的方式。况且森槐南當時抑鬱不得志，也許是想通過創作地位不是那麼高的戲曲，來自比當時境遇。如果説他想以此來提高戲曲價值，也是有一定可能的。森槐南是這樣描述當時賓客給他出“深草遺事”這個題目時的情况的：“余曰：好。只頗苦無好題目。客曰：逢場作戲，則嬉笑怒駡，無往不文章。囊所談小町深草遺事，豈非絶好題目耶？余曰：可矣！”[26]
所以説，《深草秋》爲森槐南當場而作，説明他改寫南曲的能力是令人嘆服的。而且森槐南改編的《牡丹亭》也是南曲，所以森槐南是有一定南曲創作經驗的。左鵬軍説：“森槐南所作戲曲兩種，《補春天》四齣，《深草秋》僅一齣。如上文所述，以往研究者頗有目《補春天》爲‘雜劇’者，蓋主要是根據作品篇幅長短立論。準此而推之，則篇幅更加短小的《深草秋》，究竟應當視爲‘雜劇’還是‘傳奇’？似也可以同樣視爲‘雜劇’。”森槐南自己説：“急剪燈填南曲一折。”可見森槐南自己是打算用南曲來創作的。明代人的南雜劇多爲一折，且用南曲，森槐南似乎也用了這樣的形式。
四結語
森槐南《深草秋》的創作機緣是客人給了他“深草遺事”這個題目，這在日本是耳熟能詳的傳説，加上他兼善詩詞，有相關創作經驗，於是一氣呵成，在短時間内便完成了《深草秋》的創作。《深草秋》以戲曲的形式被森槐南創作出來，大概是因爲當時在日本，詩歌被認爲是高雅的藝術，而對戲曲的評價却没有那麼高。結合森槐南個人經歷和當時社會對戲曲的評價，他似乎有意致力於提高戲曲的地位。並且，從森槐南的創作經驗來講，模仿《牡丹亭》，利用在詩詞等韻文創作上的優勢，用戲曲的形式創作，似乎更爲容易。
日本人熟知的小町傳説中，小野小町的形象就是才貌雙全、風姿卓絶的女子，深草少將也是才氣過人的翩翩公子。加上小野小町生平不詳，所以森槐南將“深草遺事”創作成才子佳人模式的戲曲，删掉“深草少將和小野小町故事”的悲劇性、宗教性以及一些不必要的情節，變成才子佳人的模式，像是南曲中的一折。
不過，森槐南先生已成古人，其創作心理我們亦無從得知，本文只是通過閲讀他的作品，聊作推測。
注釋
[1]黄仕忠：《日本所藏中國戲曲文獻研究》，高等教育出版社，，第11－12頁。[2]黄仕忠：《戲曲概論·解題》，《文化遺產》年第１期。[3]張傑：《簡論日本近代的中國戲曲研究》，《社會科學戰綫》年第２期，第－頁。
[4]同上注。
[5]參見黄仕忠《森槐南和他的中國戲曲研究》，《戲曲與俗文學研究》第一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6]《新文詩别集》第十七號，新進堂，。
[7]《新文詩别集》第十七號，第8葉。
[8]《新文詩别集》第十七號，第4葉。
[9]《新文詩别集》第十七號，第7葉。
[10]《新文詩别集》第十七號，第14葉。
[11]山本博史：《小町伝説にっいて—深草少將の百夜通いの話かる》，《盛岡大學日本文學會研究會報告》第三號，盛岡大學文學部日本文學科，，第86－87頁。
[12]山本博史：《小町伝説にっいて—深草少將の百夜通いの話かる》，第86－87頁。
[13]杤尾武校注《玉造小町子壯衰書》，岩波書店，，第20頁。
[14]杤尾武校注《玉造小町子壯衰書》，第13頁。
[15]杤尾武校注《玉造小町子壯衰書》，第12頁。
[16]杤尾武校注《玉造小町子壯衰書》，第12頁。
[17]杤尾武校注《玉造小町子壯衰書》，第1頁。
[18]杤尾武校注《玉造小町子壯衰書》，第2頁。
[19]杤尾武校注《玉造小町子壯衰書》，第2頁。
[20]杤尾武校注《玉造小町子壯衰書》，第2頁。
[21]杤尾武校注《玉造小町子壯衰書》，第2頁。
[22]杤尾武校注《玉造小町子壯衰書》，第2頁。
[23]左鵬軍：《日本戲曲家森槐南傳奇二種考論》，《文化遺産》年第５期，第97頁。
[24]《新文詩别集》第十七號，第3葉。
[25]日野俊彦：《森春濤と森槐南——「新文詩」ノート》，《國文學解釈鑑賞》年10月號，至文堂，第頁。
[26]《新文詩别集》第十七號，第３葉。
按：本文原載《戲曲與俗文學研究》第二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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